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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到树都离得很远,从那么那么深的底下伸展到那么那么高的云端,满腔的绿也发泄不完,白的,黄的,黑的绿最惹人眼,从山腰开始望去,一览无余,于是远远近近的绿鬼符样跳跃着,扑朔迷离。是的,自从那远近的绿被我看作鬼符,一切都变了,蓬蓬松松的嫩色草团张着血盆大口,一脚塌下去就陷进了无底深渊,高深莫测的绿树那密匝模样就像不渝的守卫者,实则上蜿蜒的公路只紧紧附着山坡,偏向树那边一点,就不止是一命呜呼了,因为奶奶的直系也不少。
半晌才落了脚,提了各色糖,果,香烛小心地踮起脚跳在泥路里突兀的石块上,虽然模
样扭曲,终日和形形色色的鞋打交道,也还平润了起来。但总不免溅到泥里去,我很厌恶泥吗?因为脏。
这时候溅了泥点子的手遇到了雨丝,尽我所能用了个濯字诠释。若是雨丝碰见了泥呢?
我望见他们仍很安静,可是我相信他们在动,就像,心跳。谁能望见心跳?可是毋庸置疑。灰头土脸的泥缄默着接受了一切,包括爱与恨。泥路旁的塘子,却不很欢迎远客,一惊一乍,皱纹晕开 好似花事荼蘼的贵族夫人,四处无人的时候镜子里的怪物才又彻底败露。
然后一片油菜田。现在褪了那片黄,红消香断?总归还是有奶奶,和她身旁那位远亲怜惜的。乡愁啊乡愁,坟里坟外愁些什么?难不成真应了少年不识愁滋味?作了揖,大抵是默念平安喜乐。纸钱灰烬荡阿荡 ,空中待不了多久,高处不胜寒嘛。所以他们还是得静归尘土,同奶奶一起。又或许乖戾些的浪远了点,落在别处,又或许同是泥里躺的,也不错了。这自是奶奶的待客之道。
鞭炮搭在坟头,噼里啪啦朝着天边吼了一阵,俶尔遍了声调,啪啪啪,低沉得教人心生生出好多杂乱的线条。幸亏是自己迷糊了,那忧忡的声调是雨落在竹林上。
烟色弥散了出来,菜田坎给罩住了。细雨的颜色。带着点儿新绿的,油菜的新绿模样。
在我看是仙女散花样,嵌进那方矮矮的坟,原先的新绿颜色是否染了泥呢?同奶奶一起拼凑泥里的经文脉络,富有生命韵味的一张网格。
那双双踏过奶奶长眠的泥里的鞋覆辙的时候聪明了些,碾在路旁的野草上,他们刚淋浴得翠色欲滴,痛痛快快接下了这些脚印儿。一如奶奶的模样。无论泥里泥外的日子。细雨点洒在花前。连花也瞧不起这样的斐色吗。
好容易来次山上,远亲留客,我待不下屋子,到处走走看看。一人儿兀自蹲在泥边,也不求雨带给自己怎样鲜亮的绿意,像一座雕塑。很奇怪。我看见道路清瘦得只剩下盘屈的树。有一阵对边的路上走过一妇女,她打量着我,我也只好望着她。只听见毫不忌讳的声儿“那人是谁”,又有一声答“不认得”,随后伴我的只有那两声儿漾在雨里。蹲了许久,这条路上悠悠晃晃走来了一老人,同样的打量,好似多个陌生人是很惊奇的事儿。我哪能放任他打量呢,便也直起身子鼓足眼打量回去。瘦骨嶙峋可是精神明朗,好正宗一农家人!他缓缓地问道,“你姓什么?”硬是没听懂又问了遍,才答出来。
“**是你伯伯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来给你婆烧纸吧。”他顺手指了指那远边,朦胧的一片油菜田。
“嗯。”我的眼也紧跟了过去,这雨下的好不舒坦!
乍一回头,那老人两手勾在后背,缩进了衣袖。他悠悠晃晃的背影模糊了我的眼,却和着斐色的雨点亮了这一片的风景。起身拍拍麻木的腿,该走了。倏然远处扯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儿,不知道又是谁对着坟头,青衫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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